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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麻二潘灵

天 麻(二)

潘灵

一夜的狂热过后,梅莉的脑子里一片空空荡荡。清晨醒来的她,起床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一仰脖子喝了下去,但她依然觉得渴。这种既是生理又是心理的干渴感无边无际地折磨着她。她盘腿坐在休闲椅上,清晨的阳光透过白纱的窗帘懒洋洋地照在她无精打采的身子上。她瞟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何楚,他还没醒来,熟睡中的他苍白的脸上安详而满足,这让她嫉妒。

看着他,想起昨天夜里的一切,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一个陌生男人,一夜间成了自己的情人,这有点像电影像小说的情节。在昨夜,是爱还是寂寞促成了这一切,她说不清也道不明。她只知道昨晚自己很狂热,狂热得近乎疯狂。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她竟然无耻地放纵了自己的欲望,把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轻而易举地暴露给了他,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难道说做了二奶,就真的像世人想的那样完全丧失了道德感吗。

佳佳蹲在窗台上,一双蓝阴阴的猫眼不解地看着她。它一定是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何要领一个陌生男人来挤占了它睡觉的地方。是啊,昨晚佳佳睡在了哪里,难道说它是在目睹了我的疯狂后悄悄走开了;还是它也看出了我内心的孤独和寂寞。如果说它看到了这些,它为何还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梅莉这样一想,就心如乱麻。她实在无法容忍它用这样的目光看她,她站起来,伸出手去抱它,她亲昵的动作中充满友好,但出乎她意料,佳佳却躲开了,它从窗台上跳到桌子上,碰响了她放在桌上的钥匙。

钥匙发出的金属的声音让她颤抖了一下,她凝视着这串在清晨的阳光里闪闪发亮的铜钥匙,它辉煌的光芒轻易地刺痛了她的内心。她现在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台湾商人,她觉得这钥匙的光芒就是他尖锐的目光。她心里清楚,那个台湾商人把这串钥匙放在她手心的时候,她其实也将自己出卖了,她现在的身体是属于那个台湾商人的,她已经失去了自由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昨晚的举动已经是对这个台湾商人的背叛,她已经违约了,她清楚违约的后果。

那个台湾商人是不会宽容到让别人占有他的东西的。是的,东西!自己现在就是人家的一件东西,一件被人出钱买了的商品。商品是供购买者使用的,是商品就不该有欲望,她想,自己必须克制住这内心深处的欲望。她知道,这串钥匙的功用并不是给予她打开的权利的,恰恰相反,这串钥匙是为关闭准备的。它必须重新关闭,将自己安分地封锁在一个笼子里,而这个笼子就是这套两居室的房子。三年前的冬天她怀揣着满世界飞翔的愿望来到这个城市,在一个无家可归的深夜体会了什么是冷。

仰望一幢幢高楼和窗帘背后溢出的灯光,她有了一种铭心刻骨的疲惫,她第一次有了栖息的愿望。她清醒地知道,她自由的翅膀早已退化,她已经习惯了笼中的生活——一种豢养的生活。她不愿也不能失去这种生活。而现在这一切被这个叫何楚的男人给搞复杂了,他像一个小偷,偷了别人的东西,却没去想丢失东西的人会找麻烦。

她这样一想就泄气了,心里头直觉得累。做了二奶又养情人的事屡见不鲜,但却没有一个好结局的例子。有一次在一个朋友家打麻将,其间,那个嘴角有一大黑痣的孙姐讲,她认识的一个做二奶的女人,偷着养了一个情人,两个人偷偷地爱得死去活来,为了把事情做得隐蔽点,他们想了不少办法,把在电影里看的那些地下工作者用的方法都用上了。但纸终究没包住火,还是被那个香港老板给发现了,出乎意料的是,那个香港老板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分手时还把她和她的那个小情人找到一起,举杯祝他们能白头偕老,一生幸福。直把他俩感动得痛哭流涕。但当这个香港老板的威胁解除后,他们的爱也消失了,她的小情人开始看不起她,嫌她是二奶,两人吵闹了一段时间,后来她终于无法忍受下去,就在菜里下了毒,一起毒死了。这也许是她听过的关于二奶偷情的最感动她的故事,但它悲剧的成分也是重要的。她觉得她已经是一个悲剧人物了,没有必要再去上演一场悲剧。

  他终于醒了,毫不感到害臊地在她面前裸了身子穿衣服。他没有去看她脸上的变化,边穿衬衫边问她有没有备用牙刷。她没好气地说,我凭什么要给你准备牙刷?她冷冰冰的口气令他惊讶,他解释说,我不是要你给我准备牙刷,我是问你有没有备用的牙刷。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种想男人想疯了的女人,要准备一大把牙刷等待他们是不是?她火气十足地说。她怎么会这么想?她的思维遵循的是种什么逻辑?他走过去关切地看着她问,你没生病吧?边问边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请别这样,她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要生病,我昨晚已经生过了,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不可思议地耸了耸肩,转身去了卫生间,他用冷水随便地抹了一把脸,手捧清水漱了一下口。他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一夜激情后的他有些苍白,眼睛也有些轻微的浮肿。他冲着镜子打了个呵欠,伸了一下懒腰,他想,梅莉这个女人一定是个神经质的女人,漂亮而富有的女人都有一些这样那样的毛病,要真跟她在这个时候认真,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他微笑着对她说。

你让我跟你出去走走,她惊讶地看着他,用结了冰的语气问,凭什么我要跟你出去?

她的语气对他是一种污辱,但一想她有些神经质他就忍住了。我没有强迫你的意志的意思。他解释说。

你能吗?她轻蔑地说。

他又一次克制了自己,他说,那我听你的。

她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座冷若冰霜的雕塑。佳佳从外面跑进来,蹲在他的脚边,显出友好的样子。他爱怜地把它抱起来,冲它做鬼脸。佳佳在他的怀抱中发出了欢快的叫声。这是出乎她意料的,她一直以为,佳佳除了她,对整个人类都是有敌意的。它对他表示的不合时宜的亲昵让她愤怒,因为这样的亲昵极易动摇她的内心。她发疯似的冲过去,从他的怀中将它一把抢过来,重重地往墙角扔去。

死猫,滚一边去!她吼了起来。

被摔痛的猫发出凄叫跑了。

从这个举动中,何楚终于看出了梅莉不是因为神经质才这样的。他看出了她对他的厌恶,甚至是仇恨。昨夜的肌肤之亲到今早就变成了仇恨,这个中原因是他没法理解的。难道说这就是女人,好像这也解释不通。这肯定是一个特别的女人,何楚坚信了这一点,同时也增强了好奇心,这个怪异的女人令他着迷。

梅莉打开了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千元钱,把它放在桌上说,你把它拿走,我想这应当够了。

她的举动让他惊诧不已。梅莉看着他没有动静,就又说,拿走吧,拿走我们就两清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楚一脸严肃地问。

算我昨晚要了你。她说。

她的话激怒了他,他把这看成是有钱人对他的污辱。他像一头狮子一样咆哮了,你有钱是不是?你把我当面首看是不是?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她依然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这让他的愤怒显得毫无力量,她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我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一切已经结束了,我不过是做一种补偿,你昨晚给我带来了快乐,是的,你让我快乐了,所以,我要奖赏你。

他把那一千元钱拿起来,在手心里掂着,盯着她说,钱真是个好东西,有那么多功用,它既可以补偿心灵的不安,也可以用来奖赏称职的性伙伴。钱啊,真是个好东西哟!

  他夸张的感叹像话剧表演,这比他的愤怒更让她无所适从。你走吧!她虚弱地说。她明白了拿出这一千元钱是一种错误,自己原本想简单而干脆的结束,现在变得难以收场。你走吧——!她冲他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我走,好,我走。他边说边将那一千元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他拍了拍口袋说,哪有面首不听主人话的?梅莉,他称呼她的名字,然后像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对她大声说,你既然把我当成了你的面首,那我就做一辈子你的面首好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屋子。

外面阳光灿烂,和风拂面。在这个美好的早晨里,心情糟糕的何楚怎么也美好不起来,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走,在横穿马路时竟然忘了看红绿灯,一辆出租车差点就撞到了他的身上,车轮剧烈摩擦地面的刹车声发出的尖叫吓了他一跳。你不想活了是不是,那你去撞水泥杆子好不好,别害我这下岗的,老子可供养不起你!

何楚本想跟这司机痛快地吵一架的,但看那司机的火气比自己还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时代的人怎么了,都像灌满了气的气球一样,轻轻一碰没准就爆炸了。他摇了摇头,眯了眼冲那光芒四射的太阳看,只一会儿就泪流满面了。有个戴红袖套的老人走过来对他说,小伙子,你怎么哭了?就是出了天大的事,你也要撑住,千万寻不得短见哩。

何楚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楚这多管闲事的老大爷。我哭了吗?我真的哭了吗?他冲老大爷问,这一问倒把老大爷给问糊涂了。我才不会寻短见哩,你看,生活这么美好,我怎么舍得死。

他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这八成是个神经病!老人指着何楚的背影说。

何楚绕来绕去就来到了这个城市唯一的广场。这个广场的每天都像在过节似的,快乐而热烈。那些精心培育的鲜花不真实地开放着,像一张张训练有素的且不知疲倦的笑脸。这种闲庭信步的漫游使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广场上,有人正站在凳子上高声说着什么,何楚好奇地走了过去。

那个站在凳子上的人正在为希望工程的募捐活动做演讲,他现在正在宣扬他们的“l+1+1”的主张。何楚听说过希望工程的“1+1”行动,没听说过“1+1+1”。他想搞清这么多的“l”是什么意思。他站在那儿全神贯注地听了一阵,演讲人的话极富感染力。一个人一天拿出一元钱来,就能改变一个山区孩子的命运。在城里,一元钱能干什么?——演讲者冲下面的人问,然后他不等下面的人回答,便自问自答道,一元钱在城里做不了什么事,它只能买三分之一碗面条,只能坐一次公共汽车,可以说,一元钱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没多大用处,但我们每天拿出一元钱来,把它用在希望工程上,这意义就大了,你因此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个被资助的人将终生感激你,社会将感谢你。这每天的一元钱,多么有意义!你因此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做着有意义的事,你会感到幸福和骄傲!

他的演讲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募捐和咨询的人多了起来。何楚挤到人群中,他对那个坐在咨询台前的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姐打听,他问那小姐一千元钱能不能“1+1+1,小姐告诉他,够一个山区孩子上三年学了。何楚于是就掏出那一千元钱递了过去。他转身欲走时小姐叫住他,要他留下姓名和地址。何楚想了想,就把梅莉的名字和地址留下了。小姐嘀咕道,这男人怎么取了个女人的名字。

是我老婆的名字。何楚这样对嘀咕的小姐说。

何楚向小姐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而去。他原来的那种糟糕的心情现在烟消云散,他的内心像阳光一样灿烂。他甚至有了冲着蓝天吹两声嘹亮的口哨的欲望。

王文星校长从荞麦山邮电所里走出来,忍不住哼起了野调子。他背着手快活地走着,迎面撞上了小马老师。

王校长,你今天怕是捡着金子了,这么高兴。小马老师招呼道。

我给县教委挂电话了哩。王文星对小马老师说。

是不是升你官了?小马老师嬉皮笑脸问。

小马,你拿我这老头开涮哩,王文星拍一巴掌小马肩膀说,我这样的人,还能当官吗?我这芝麻大的校长,都当得我头皮发麻哩。

那你遇上什么高兴事了?小马老师好奇地问。

小马,别干站在这儿,到我家去喝两杯再说。

王校长,你可是不喝酒的呀。小马老师一脸迷惑地看着王文星说。

凡事都有个例外嘛!王文星校长笑容可掬地说。

王文星跟小马干了两杯酒,还是不告诉小马老师为什么高兴,只是一个劲乐呵呵地笑。老头子,你今天怕是吃错药了,你这疯劲,就不怕人笑话。他老伴指一下他的额头说。

有人资助赵小山上学了哩,而且一资助就是三年哩!王文星兴奋地说。

小山这孩子有福了!小马老师也感叹道。

老头子,你可听清楚了?一供就是三年,不会是骗人吧?这要多少钱呀?老伴问道。

教委的李副主任说的,那还有假?王文星怕小马和老伴不信,就将下午的事复述了一遍。

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小山这孩子,我总是想,老天再不长眼,也该让我们荞麦山出个人物了。人们都说,一个地方出人才,五十年一个轮回,我们荞麦山都憋了五百年了,也该轮到了。小马,你认真看了小山那篇在县里得第一的作文了吗?我可是认真看了,锦绣华章啊!我把话扯远了,还是书归正传吧。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教委,我本想让教委给想想办法,电话一接通,那边李副主任就说,有一个希望工程的名额,正要通知我,你说这事巧不巧?——这是老天有眼哩!常言说,吉人自有天相。这话今天我算是信了!

第二天一早王校长便和小马老师去找赵小山。路上,小马老师说,这他妈城里人也太有钱了,花不完,还会想到这深山里。

人家那是觉悟高哩!王文星校长抢白道。

看到赵小山正准备赶羊上山去,王校长唤住了赵小山。他对赵小山说,你不要去放羊了,跟我上学去。有人愿意出钱供你上学哩。

王校长,你别骗小山了,还是让他安心放羊吧。从屋后正抱了一捆柴火过来的小山妈说道。

嫂子,是真的哩,小马插话道,人家答应一供就三年哩。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人啊,我倒要去看看,是哪尊菩萨哟?!瘫痪了的小山爹在床上问道。

你是看不到了,人家是省城里的,要说是菩萨,还是个女菩萨哩。电话里我问过李副主任,说那菩萨大号叫什么……王校长说到这里,用手抓了抓脑袋说,这人老了,记性也跟着差了。

你昨天好像跟我提起过,我好像记得你说她姓梅什么的。小马老师说。

是姓梅,王文星校长一拍脑袋说,不错,是姓梅,那仁慈的菩萨叫梅莉!

听王校长这一说,赵小山一扔鞭子,飞奔进屋去,出来时肩膀上已多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旧书包。

梅莉这些日子深刻地体会到了人生的无聊,她现在成天跟一群庸俗至极的富商的老婆们混在一起打麻将。她常在夜晚梦见钢琴,梦见那双在钢琴上跳动的苍白的手。梦醒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何楚。想到那双苍白的手,在她饥饿的肌肤上游走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在回忆加想象中会促成她身体里的一种空洞的高潮。这高潮不能带给她任何满足,相反,它加剧了她身体的饥饿,灵魂的孤独。在冷清的夜晚,她为此辗转难眠,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将他赶走。

前天那个台湾商人给她打来电话,那家伙在电话里尽说些色情的话,梅莉不知廉耻跟他打情骂俏,这合了台湾商人的口味,逗得那家伙在电话一端哈哈笑个不停。那家伙做梦也不会想到,梅莉把他当成了何楚。叛逆是有快感的——梅莉放下电话就想到了这句话。

现在电话又响了,梅莉拿起话筒,传来了对面楼上住的王太太那娇滴滴的声音。王太太说现在三缺一,张太太和刘太太都等急了。梅莉说她马上过去,放下话筒又改变了主意。梅莉想到了王先生,那老头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总是盯着她不放。她于是又给王太太打电话,说她身子有点不舒服,不想玩了。王太太就在电话里责备梅莉不够意思,不讲麻德。快嘴的张太太就抢了话筒,对梅莉说是不是情人来约会了。梅莉说,张太太,你真会开玩笑,哪有什么情人,我是真的不舒服哩。张太太说,还给我们保密,听说前几天还有个小白脸在你的门口半夜给你唱情歌哩。

张太太的话吓了梅莉一大跳,但她随即就镇定了,梅莉说,是哪些烂了舌头的捕风捉影,张太太,你见过谁的情人站在她的门口唱歌的?张太太说,梅小姐,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嘛,你怎么就当真了呢?梅莉说,算了,为满足你们的麻将瘾,我还是舍命陪君子好了。张太太于是就高兴地说,那好,你可不要又反悔,快点过来,我们不见不散。

梅莉放下电话,就准备出门。她打开门,差点吓得叫起来。

何楚手捧一束玫瑰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好了两清了吗?梅莉冷冷地说。

那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何楚说。

你是一个无赖!梅莉说。

谢谢你的夸奖,这世界上只有无赖是最执著的。何楚说。

唉——梅莉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说,我上辈子欠你什么呀?要被你今生追着不放。说着她泄气地让开了门。

何楚把手中的那束玫瑰举到梅莉的面前,看着面前这束火红的玫瑰,梅莉禁不住痛哭失声。

何楚紧紧地搂住梅莉,任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胸前。

何楚,这是一个错误,这真的是一个错误啊——

梅莉哭泣着说。

梅莉,我爱你!爱是不会错的。何楚动情地说。

不……梅莉的话才出口,电话就响了。梅莉接起电话,是王太太催她赶快过去打麻将,梅莉说,我不来了,我的头疼得厉害。梅莉的失约让王太太很愤怒,梅莉从话筒中听到王太太重重地挂断电话的声音。

他们狂热地吻在一起,彼此都是那样如饥似渴。

在破旧低矮的荞麦山小学五年级的教室里,小马老师正在上语文课。今天的课讲的是怎么样写信。小马老师给同学们讲道,学会写信很重要,写信是一个人一生都要碰到的事情。这时一个同学就表示不同意,那同学说,我爹一生也没给谁写过信。小马老师说,今后提问题要举手,给你讲过多少遍了,难道你的耳朵是长在头背后的?你爹那代人不需要写信,不等于你不需要写信。这时后排一个同学高高地举起了手,小马老师问,黄阿毛,你又有啥问题?叫做黄阿毛的同学说,老师,我认为我爹他那代人也需要写信,前不久我爹还请人给我在外边打工的姐姐写信,说城里人多,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要我姐在外边要多个心眼儿,不要上坏人的当,信还是请王校长写的,你要不信,你问王校长。小马老师说,黄阿毛,你把老师的话听歪了,不过你的话正说明了写信的重要性,只是今后注意点,提问题不要啰里啰嗦。

小马老师讲完课,就布置同学们学着写封信。同学们问信写给谁,小马老师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皮,是啊,这些孩子,好多人的亲戚都不出一个村子。小马老师说,就写给解放军叔叔吧。

小马老师脚才迈出教室,赵小山就追了出去。马老师,赵小山在后面喊道。小马老师回了头问他有啥子事,赵小山低了头说,马老师,我不想给解放军写信。小马老师有些惊讶地看着赵小山说,赵小山,你这种思想可要不得,解放军为我们保家卫国,站岗放哨,你不给他们写信,那你想给哪个写信?

我想给梅莉阿姨写。赵小山说。

小马老师想了想说,好,好,你这想法好!人家帮助了你,是该给人家写封信才对,要不,人家会以为我们山里人没礼貌,连个回音都没有。

可我不知该写啥好。赵小山怯怯地说。

就捡你掏心窝子的话来写吧。小马老师拍了拍赵小山的头说。

梅莉一个人待在家里,闲极无聊的她正在跟电视生气,她已经把所有的频道都换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节目。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这粗鲁的敲门声显得陌生而缺乏礼貌,梅莉一脸不快地打开了门。

是梅莉家吗?一个胖胖的邮差口里喘着气说。梅莉点了点头。

邮差将一封脏兮兮的信递给梅莉,埋怨道,怎么偏偏住在顶楼?

你以为我爱住顶楼啊,毛病!梅莉没好气地重重关上了门。

梅莉拿着信看了看,觉得不可思议,她已经好多年没有给外界通过信了,看那落款,信是从乡下寄来的,她想了一下,自己在乡下没有什么亲戚和朋友。她想,是不是同名同姓的人,被邮局弄错了,但上面地址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楼层房号都没有错。撕开信,扑进她眼里的是些笨拙且稚嫩的字,通篇都是感激的话,说她是什么大恩人,没有她他就上不了学什么的。梅莉看了就想起前阵子报纸上说的一些骗子打着失学学生的幌子到处骗钱的事来,她想,八成又是骗钱。现在的骗子真是无孔不入啊,公然连她私人的住处都搞得清清楚楚。想骗我的钱,没门!她冷笑一声,就将信扔进了垃圾篓里。

傍晚的时候何楚提一袋菜捧一束花来了。何楚每次来见她都要给她带花,而且每次带来的都是玫瑰。人们都说玫瑰象征爱情,梅莉想,何楚是真爱自己的。原来想着他这样执著地爱她,她就有些后怕,但她现在不怕了,她现在感到幸福。那个台湾商人在千里之外,奈何不了她。他有他自己的老婆,还到处拈花惹草,难道我就不能有个情人。梅莉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间深深爱上何楚了。

他俩极有兴致地在厨房里做饭。梅莉蹲在地上,边捡菜边与何楚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中午的那封信。现在的骗子比间谍还厉害,公然把我的姓名地址弄了个一清二楚。梅莉说。信呢?何楚问。梅莉说,被我扔垃圾篓里了。正在切莱的何楚一听这话,就放下菜刀奔出厨房去找信。何楚如获至宝地从垃圾篓里把被梅莉揉得皱巴巴的信翻了出来,小心地抻平了。梅莉说,何楚,你这人怎么这德性,别人写给我的信关你什么事啊?你如此有好奇心,你不该去弹钢琴,该去当小报记者。

何楚不管梅莉怎么说他,把所有的   何楚,请你不要念了,再念我可要发火了!梅莉很不高兴地打断何楚朗读似的念信,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脸严肃地冲何楚嚷道,何楚,你拿我开涮是不是?哼,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聊!

何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有些陌生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梅莉,摊了手问,这怎么会是开你的涮呢?这样情真意切的信,你公然无动于衷,你的情感呢?

何楚,那是骗人钱的花言巧语,你不是成心给我装糊涂,那你这人可真是太天真幼稚了。骗钱的话,谁的不感人不动听?梅莉抱着手看着何楚说。

梅莉,这跟骗钱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认为全世界的人都是骗子?这不过是你资助了人家上学,人家写来的感谢信嘛!

问题的关键是我没有资助过任何失学儿童。何楚,我吃饱了撑的,要去掺和什么希望工程?哼,那些当官的成天花天酒地、贪污受贿,又是洋房又是高级轿车的,他们不搞希望工程,要动员我们,哪来的道理?!梅莉说着,就变得义愤填膺。

  何楚说,钱是我捐的。

你捐的钱,为何把信寄给我,他这不是拜错了菩萨了吗?梅莉道。

但捐的是你的钱。何楚说。

我的钱,怎么会是我的钱?梅莉大惑不解。你把我给弄糊涂了。梅莉说。

何楚于是就把那天捐款的事说了一遍。

无聊!梅莉冲何楚大声说。

何楚愣住了……

吃完晚饭,何楚又想到了那封赵小山写来的信,他对梅莉说,人家既然写来了信,我想,你还是给孩子回个信吧。

何楚,我可要郑重声明,这事跟我无关,你自己惹的事,你自己解决,千万千万不要来烦我。她夸张地冲他摆摆手,又说,要写,你自己写好了。

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缺乏同情心。

何楚的话刺激了梅莉,她大声地说,何楚,我讨厌任何人在我面前谈同情心。

这任何人是不是也包括我?何楚直视着梅莉问。

当然!梅莉已经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她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左手叉腰,右手上举,用近似于演讲的姿态说,同情心,什么是同情心?当我两手空空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怎么就没体会到同情?我只知道什么叫冷,无边无际的冷!人们从你身边走过,没有谁会停下脚步,关心一下你的疲惫和饥饿。人们扫过你脸上的目光也是冷的,像刀子一样刺痛你的心。同情?在这个城里同情是一种奢侈品,是一种骗人的幌子!那些大谈同情心的官僚谁想过把自己的轿车卖了支援希望工程?他们坐着轿车,住着洋房,在大饭店的高档包厢里品尝着美味佳肴,他们的心里装着失学儿童了?他们的心里充满同情了?哄鬼都有罪!你不要受了人家的欺骗宣传,你以为你为政府分了忧了,崇高了?你不要太天真了,说不定人家把你当傻瓜看哩!

何楚静静地坐着,聆听完梅莉的这番高谈阔论,将信折了装在衣服口袋里,一声不吭地走了。

(原载《十月》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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